夜晚的冷风从手臂抬起时露出的缝隙钻进衣袍里,让受到惊吓后有些僵硬的身体打了个哆嗦,只有被牵着的那只右手指尖传来的一点点温热能缓解身上的不适,但很快又被冷风打散。
指尖相连,沈听白的体温对于正常人类来说偏低,但对此刻的鸦透来说,那无疑是最后一点点热源。
“很冷?”沈听白询问。
鸦透很迟缓地抬起头,摇了摇脑袋。
“那是身上不舒服?”
有视线落在了鸦透的脸上,又移到了附着在脸侧的蓝色鳞片上,“还撑得住吗?”
很淡,情绪起伏并不剧烈,和鸦透最初的判断并不一样。
起码这种反应不应该出现在他掉落马甲,对方已经知道他是异族的情况下。
只是今晚已经足够混乱——审判异族的裁决长包庇他,还给他披上外袍遮住已经外显的人鱼特征,就连他因为慌乱而掉在地上的小鱼,也被裁决长用新的容器装好,所以现在替他寻找最近的水路就好像没那么出乎预料了。
但还是好奇怪,鸦透想不通,又或者说身份被发现的恐慌让他没办法去想,等他重新回到熟悉的圆台边,即将被放进水里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般起了剧烈反应,惊惶地抓住了沈听白的手臂。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抓住的一瞬间,他听到了沈听白很明显的一声吸气声。
鳞片这种外显特征面积不大,如果不是正面撞上沈听白,从别的角度会很难发现,而入水后双腿会变成鱼尾,是一眼看过来就会发现鸦透身份不一般。他不想入水,似乎这样就能暂时逃避自己身份暴露的事实,掩耳盗铃一样有些无助地看向在场唯一一个,也是对他威胁最大的人类。
接触到那双已经起了雾气,明显快哭了的双眸时,裁决长很明显地愣了愣,但他很快抽身,这种时候还能冷静分析后果,“鳞片的面积开始扩散,严重缺水,你现在需要尽快补充水分。”
“不会有人来这里,不会被发现,别紧张。”
沈听白在说别人,鸦透看的却是他,绷紧的身体并没有因为安慰而放松下来,抓紧的手也没有松开。
无言地对视片刻,沈听白才垂下眸,似妥协般将人放在了圆台边缘。他没有挣脱开鸦透的束缚,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开始脱去裹在手上的象征着裁决者的手套,随后将手套叠好放在一边,才俯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水。
冰凉的海水透过指缝流下,很轻地靠在了鸦透的脸上。手上残留的水液滋润了脸颊泛起的鳞片,暂时压制了鸦透身体的不适。
整个过程沈听白一句话都没说,一只手被鸦透抓住,他就只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反复沾水后替鸦透缓解。
效率低,对缺水的人鱼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最快的解决方式应该是将鸦透抱进水里,哪怕对方现在很抗拒入水,但这就是最有效省时的,也是沈听白之前会选择的方法。
他会选取最明智且高效率的方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手一遍遍打湿,然后一点点安抚对方受惊的情绪。
所有的一切都在今晚打破了。
鸦透紧紧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在沈听白第二十次覆上来时终于松了,眼眶里比来时还要湿润。沈听白很突兀地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传说,说生活在大海里的人鱼,在流泪时眼泪会变成漂亮的珍珠。
“你……”今天晚上应该是被吓坏了,鸦透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为什么包庇我?你会杀了我吗?”
这几日在宫中听到的无数关于裁决长的传闻以及裁决长这种对异族来说象征着压迫感的身份,与沈听白现在的行为都有着非常强烈的矛盾感。
鸦透想不通,也不敢去想,如果不是沈听白反反复复将手沾湿浸脸上的鳞片,他恐怕还不太敢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沈听白的动作没有停,现在那只被束缚住的手获得自由,动作变成了双手掬水。
“你会攻击其他人吗?”
沈听白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说这话时两只手都贴在鸦透的脸上,比之刚刚单纯的抚慰,现在看上去更像是在捧着鸦透的脸,“上岸似乎有着某种目的,目前暂不可知。不过攻击性低,武力值不高,就算动手,一个低级裁决者也可以将你制服。对宫女和侍卫很友善,性格并不偏激,综合判断你的危险程度为0。这是官方回答。”
他在说第一句话时,怀揣着某种不可告人目的的小人鱼呼吸都快停了,直到脸被捏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下意识问了句:“那不官方的回答呢?”
“我不想。”
其实就算是沈听白说的“官方回答”,也没有办法回答他为什么会包庇。危险系数低不是包庇的理由,更像是因为他不想,所以才编了这些看起来很公正的回答。
这是带有强烈的个人情绪色彩的回答。
脸侧又传来被揉捏的触感,这一次鸦透才确定,刚刚那下不是他的错觉,沈听白是真的在揉他的脸。
“我也不会伤害你。”
柔软的脸颊被他揉来揉去,在手上的水快干了的时候才抽手,装作若无其事地俯身继续去沾水。鸦透在心里挣扎了很久,在对方又重复了五次之后,才抓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我可以自己下去了。”
“好。”
沈听白很自然地蹲下身,还带着水珠的手没有再像初见日那般裹紧白色手套,修长的指尖很自然地替他脱去鞋袜,“之后可以不要怕我了吗?”
鸦透:“嗯?”
“不要怕我,像对待正常人那样对待我,就像颜寂他们那样。”沈听白低声说着,又罕见地补充一句,“我更有用。”
“不要去找陆临安,解决身份问题这类的麻烦,找我效果会更好。”